第七十六章
76.

周老师一个劲地拉方骏,要他无论如何回学校去坐,嘴里不停地说:“哪有一口水都不喝的道理,走、走、走,带上家里的回去坐坐。”

最终两个人还是没有去,方骏只是留给周老师一句话,今夏一定让月亮村小学从新扩建翻盖过。

中午两个女人再烧了一点水,关着门把方妈妈好生地洗了个干净。安琴到大嫂那边帮她做一家人的饭去了,方骏和老母亲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方妈妈手里编着一个竹子拖鞋的面子,脸上洋溢着永远的微笑:“你要听人家的劝啊,人家是个福人呢,她的眉头容得下三个指头,这种女人不是女人是福人。”

方骏使劲抽烟,他陪老母亲的一个办法就是坐在一边抽烟,闻着这股子烟味,方妈妈就知道儿子坐在身边,坐在身边这就够了。

傍晚方骏陪安琴到晒场去看月亮,他们家最美的就是这月亮了,方骏说:“安老师,昨天可是委屈你了,这乡下人,身上咋都有股味,你可能闻不习惯,我可是闻不习惯女人的香水味,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喜欢闻猪圈里那种味,一走到那里就想起小时候我妈藏在潲水里的煮鸡蛋。我比我哥多吃了好多煮鸡蛋,自己都不清楚。你们文化人简直想象不到在潲水里煮个鸡蛋能吃出啥味来。”

安琴笑笑说:“詹湛可能不习惯这些,可我没有那么高贵。”

方骏没有作声。安琴想自己不该说人家的私事,自己怎么在乎起人家身边的女人来了?一个星期或许是两个星期后,她和方骏就会因为合同的结束而结束这样的关系,还能有什么?但安琴就是在乎了那个女人,她脑子里有詹湛围着方骏的那只白皙的手臂,挥都挥不去。

“我是不会带她们这种人到家里来的,在女人那里你不能得到尊重,得到的就是鄙夷,我才不会自找没趣。”

方骏走过去,抓下一些谷草,辅平了坐在上面,他向安琴示意,安琴犹豫了下,挨着他坐下。

方骏坐下来深吸一口烟:“你看这月亮村就指望这个月亮了。进城了有时候心烦想看个月亮,他妈的,抬头是水泥森林,霓虹灯强加给你的都是广告。但是想家也就是那么一下子的事。叫我再回来过这样的日子是不可能的事,你昨天不也很难受?”

安琴不解地问:“什么难受?”

“我知道我妈身上有味。我倒是习惯了,因为那是母亲身上的东西,咋都是亲切。”

安琴知道方骏误解了她今天的举动,着急地说:“方骏你也太小肚鸡肠了,你想些什么呀,是不是觉得我给你妈洗澡是嫌她脏呀!”

“嫌也是正常的,城里来的女人,能这么住下去已经不容易了,何况你是搞文化工作的,哎!我真的不好意思。”

安琴站起来,在晒场上走过去,走过来,她心里左右为难:想告诉方骏自己的真实身份,又觉得对不起司马南,那等于是当面揭穿司马南的骗局;想不说,这几天又被一种东西憋得难受。

想了半天她说:“我给你讲一个真实的笑话。我有个朋友,他老公在吉林当兵,去年她去探亲,两口子顺道到北京去旅游了一次,她老公是一个吹牛不打草稿的人,在回四川的路上,刚上火车就和同车厢的人侃开了,人家问他在哪儿工作,他抄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是在北京当兵,还介绍她的爱人是地道的北京人。这个谎一撒,害得我那位朋友一路上只好无休止地装睡觉,因为她说不来普通话,更不要说是北京话了。那三天两夜的日子,她只有在餐车上才可以恶狠狠地骂她那位吹大牛的人。你说让一个人因为一个谎憋着难受不?”

方骏说:“这主要是因为你那个朋友太在乎生活的真实性,其实火车上本来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场合。就是这样的谎言让人识破了,你以为那个车箱里的听众会去计较什么?哈哈一笑摆了,生活中本来很多事也就是哈哈一笑的事。”

“你真那么理解?”安琴问。

“真这么理解。你当我们做生意的人有好多是真话?”方骏真诚地吸口烟,无所谓地讲。

“那我就再让你哈哈一笑吧。”安琴一冲动就想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向方骏讲出来。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司马南的。她站起来拿着手机边往前走,边接听。

司马南在电话里说:“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我好几次打电话都说不在服务区。”

安琴老实地回答:“我跟方骏到他老家了。”

电话那边是片刻的沉默:“就你们两个?”

“啊!”安琴无所谓地回答。

“好哇!家都不要了。”

安琴说:“我有什么家,我走哪儿,家就是哪儿。”

司马南在电话里半是醋意地说:“你存心气我是不是?我真想骂你了,怎么事先不告诉我一声,我介绍你认识的方骏,我得对你负责啊!”

安琴说:“你怕他拐卖我了?我自己清楚,就现在的我是卖不出价钱的,再说后面不还站着你嘛。”

这一句让司马南着实找着点安慰,他说:“你是手机,我也不多讲了,本想请你出来吃饭,既然不在市里就算了。提醒你一下,这是一笔生意,千万不要搅和进去感情。说起感情你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安琴没有吱声。司马南像是她的挚亲一样再三叮嘱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机灵点!”

电话挂断了。安琴想这也许是天意,是老天爷叫自己必须把目前的角色扮演下去。她把手机一关就再不想给方骏继续讲什么哈哈一笑的东西了。

她坐下来对方骏说:“司马南打电话来催我赶快动笔了。你知道稿子出来我还要拿给他过目的。”

方骏靠在草垛上,半眯着眼睛说:“那你就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哥哥讲故事吧。不过你先告诉我,你们那位在尼加拉瓜上门的先生还回不回来?”

“呸!你搞清楚点,是你采访我还是我采访你?”安琴没有正面回答方骏,又好笑又好气地搡了他一掌。

下面是安琴在月亮村听来的方骏的故事:退伍回乡的方骏,面临人生的另一转折。在部队他是机枪连的战士,除了队列和机械化武器外他没有更多的技能,陆军军事人员是最不好找工作的兵种了,在和平时期哪里有机枪给一个退伍战士操练?工作一直安排不下来。在一次预备役的汇报演习中,方骏结识了过去在部队当营长的领导赵越。

赵越是土生土长的A市人,他父亲曾是民政厅的什么干部,算是高干吧!从部队下来后赵越就办了几家工厂,其中有一家小型的文化用品厂,专门生产钢笔,可生产出来的钢笔却一直滞销。两个人聊天的时候,赵越动员方骏帮自己推销钢笔。正在等待安排工作的方骏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走上了推销文化用品的道路。

当时一个月底薪一千五百元,推销出一支钢笔提成五角。一支十块多钱的钢笔却要费很多口舌才能出手,幸好有个战友的妹妹在A市一个技校读书,就介绍方骏到他们校园里去推销。不知是方骏的长相还是憨厚劲起的作用,那一个夏天他在技校卖的钢笔还不少。

有次一个戴眼镜的老师喊住方骏要退前一天买的一支笔,说是一会儿走水,一会不走水。按理来说这样用了几天的笔,是绝不能退的,可那老师厚厚的眼镜片,加上要求退笔的认真劲让他感到这是一个倔强的人,一个节俭的人,不退笔一定不会干休。而那个时候一大群女学生正围着方骏选笔,方骏一时为了面子,二话没说退给了他。

那天的生意也真好,并没有因为有人前来退笔而搅和。下午方骏在学校食堂外买了盒饭,正蹲在地上吃时,有人来拍拍他的肩膀,回头看正是那个下午找着自己退笔的老师。半老头子也端着盒饭,一并和他蹲在一起,用筷子像指点江山一般评论方骏的钢笔。

他说了这钢笔性能问题在哪里,外形问题在哪里,如果要他设计会怎样怎样。方骏把老头子的话带回去给赵越听,赵越那一阵正为文化用品厂焦头烂额,一门子心思都放在了自己的房地产生意上了,听方骏讲的东西头头是道,就拍着方骏的肩头诚恳地说:“我现在真的不想要这个摊子了,亏下的快六万多,房租水电,员工的工资开销一个月八千多。你要是有兴趣,这个摊子哥哥拿给你练手,弄好了,把六万多的亏空给我补上,这里就都算你的了。半年内弄不好,咱们就彻底撒手。反正死马当活马医。”

方骏就这样捡了个厂长当。他到技校等了好几天才遇见那个给他出主意的老师,好说歹说让老师来当顾问,结果这个老古板答应帮忙却坚持一个钱都不要,他说不想背下海的名。

方骏真是好命啊,用他自己的话说:“老天厚待。”这就是方骏最初的发迹史。后来的文化用品厂因产品的革新带来的效益不仅帮赵越还了那笔欠资,还让方骏有了在城里的立足之地。

人不能全了,全了可怕。安琴邻居家有个弟弟,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材,人品又好,见谁都是笑嘻嘻的。弹一手好钢琴,偏偏人成绩又好,高考下来是全市的冠军,人都说这小伙子全了,全了。人家都羡慕不已,只有孩子的奶奶叹气。

后来体检说小伙子是色盲,老太太一下子来了精神,连连拍手说:“好、好、好,人不能全了,全了可怕。”后来有人暗地里讲城外算命的倪师傅专门讲过,这小伙子必须得缺一点东西,花未开全月未圆,那才是最高境界,要不然就有外难等着。外难,谁知道会是什么?

色盲免了小伙子的外难。方骏的婚姻不利却让他在事业上扯了顺风船。第一个妻子是老家的,就是王秀的姐姐,高中时的同学,退伍回乡后确定了关系,方骏当初在文化用品厂创业的时候,她也跟着在厂里做包装工。

人长得不赖,可农村的习惯一辈子都是改不了的。一是不喜欢洗澡,没条件的时候不洗,有了条件也不洗,刷牙得盯着她,有时候方骏一发现牙刷干着,就冒火。她就想办法把牙刷打湿了骗方骏。两口子结婚四年了,没个孩子,到医院一检查,夫妻俩都有炎症,霉菌性阴?道炎和外?阴炎。难怪经常不舒服。

医生在那儿讲了一大通卫生常识,听得方骏脸红脖子粗。在部队养成的一个最好的习惯就是卫生习惯,回来治疗的那段时间他再不想碰她了,心里像憋了口气。后来离婚是艰苦曲折的,这之间的其他故事那天方骏没讲,安琴也不敢深究。就现在的资料写一个锐意进取、富有爱心、不屈不挠的年轻企业家是足够了。

安琴在月亮村的时候就开始动笔了,她用自己的写抒情小品的手法从月亮村的月亮开始,写下了一个清凉美丽世界中走出的倔强男人的故事。安琴很用心,用心的程度超过了任何一个对当事人负责的捉刀人。

第一次坐在省艺术学校的排练厅里,听导演给自己指导修改剧本时,留着大络腮胡的导演就激昂地教育她:“你要拿出写情书的感情来写剧本,才能让你的剧本像打动你的情人一样打动观众。”

那天他们俩说得很晚,草垛上 不好靠,安琴有点累的时候,方骏向她展开了臂膀,后来的一些故事,她靠着方骏是在心跳一百八十下的情况下听完的。她一直想追问的一件事就是詹湛,但终于没有说出口。晚上方骏把她从草垛的地上拉起来,两个人慢慢走着回村。安琴看方骏的脸上全没有一丝的暖昧,就像让詹湛绕着腰肢的那般从容。

心里想:这样的亲切也许是这样的圈子里最正常不过的亲密吧。她反而为自己的心跳责怪自己多情。想通了,在方骏的面前也就自然大方多了。

在方骏和安琴走的那天早上,安琴端着水杯出来漱口,看到四合院门前坐着个人,那人一回头是周老师。

周老师哈着腰对安琴笑笑说:“听说你们今天就走,我带些东西给你们。”他拿出一个篮子,全是些零零碎碎的玩意儿。几十个鸡蛋大小不一,颜色深浅不同,梨、杏、核桃一看都出自不同的家里。这么各色各样的一大篮子东西方骏推都没推,点头直答应一定带走。

周老师走了,他坐在周老师刚才坐的地方,把东西全拿出来一个个摆在地上,摊开还真是不少。安琴觉得有意思,也蹲在地上挨个看这些大小不一的玩意儿。

方骏说:“小时候过节,我们就是这样全班一人拿点给老师凑礼,想不到今天我也摊上了。”

安琴说:“那不是人家看你准备赞助的份上。我看你这次一定是赖不掉了,就是贾大富要你的地皮钱你也得出啊!周老师这一手真绝!”

大嫂过来看了说:“狗日的周酸酸又打算盘了,几个烂瓜烂枣也想换几万块钱呢,呸!把东西搁这儿,待会儿我还他去。”

方骏说:“管你啥事,这东西我要带回去的。”

安琴看看方骏,他手里捏着两个核桃,搓过去搓过来并不说话。他的左边面颊上有一条浅浅的*,安琴伸手摸摸那黑里透红的面颊问:“这是咋回事?”

方骏自己也伸手摸了一下说:“小时掏鸟窝,从树上摔下来摔的。”安琴眯着眼看着那浅浅的沟纹,突然好想亲亲它。

爱一个人的感觉来得那么突然。就和方骏待在一起的这几天里,安琴不可抑制地喜欢上了他。这个男人那么深沉的情感,表现在他对母亲、对过去的留恋中,一个恋旧的男人,情感当然是非常的细腻。但安琴知道在他的背后有詹湛,那绕在方骏腰间的白皙手臂还是挥都挥不去。

安琴问自己:你有什么?没有詹湛的美丽,没有詹湛的风度,更重要的是没有詹湛的财富,现在方骏对自己的尊重,可能全来自那人民大学高材生的招牌上。

她很知趣地退后一步,自觉地和方骏保持一定的距离,她牢记着司马南对自己的忠告,不要和人家玩感情,这份感情是另一个世界的,司马南之所以提醒自己,正是因为司马南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回去的路上他们到乡政府开那辆蓝鸟。那个叫四娃的人看到他们就小跑着过来:“龙哥,我们胡乡长叫你们别走,他有事和你商量呢。”

方骏和安琴对视了一下,方骏想到安琴说贾大富一定会改变主意的事,就一口答应了他,四娃带着他们去了那个称着“留满香”的酒楼。想不到在这样一个乡镇上还有一家和乡政府相媲美的地方。

“留满香”是一楼一底,后面是一个大葡萄园子,楼下是餐厅,楼上是住宿的。贾大富陪着几个人正在葡萄架下打麻将,看到他们两个进来,远远地就喊:“龙娃,过来,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李副县长。”

一个穿黑夹克衫的人,瞟了一眼龙娃和安琴,还算客气地点头打招呼。

贾大富正准备介绍安琴,方骏向他使了个眼色,一手搂过安琴说:“这是我爱人。”

贾大富张张嘴明白过来,笑笑说:“我的同班同学,兄弟一样,现在是企业家了。专门喊他来陪李副县长,我们给你玩这个不过瘾,来大点的。”那把牌一完,有一个人马上知趣地下桌了。方骏把手里的包递给安琴,当仁不让地坐在桌上去了,那李副县长的脸上又恢复了一些傲慢。

安琴一个人坐在一边看方骏打牌,看他好多次都不和李副县长的牌,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工作麻将,心里觉得太没有意思,就想自己一个人走出去转转。

方骏肯定是这里的常客,他对安琴亲切地说:“走后门出去,那边的景致美得很呢。”

“留满香”的后门是一条河,河上有一座五孔石桥,桥下却没有水,整个河滩上有不甘心的农民种的各种蔬菜,甚至有马上要挂果了的番茄。河中心的地带没有种菜,有三条小水牛被三根木桩钉在那儿幽闲地吃草。太阳照在小水牛身上,泛着古铜色的光亮,有点罗马雕塑的感觉。安琴一直在心中梦想着有这样的一个地方,随意而有诗意,觉得能有机会一个人在这样的地方小坐,也不错,逐拿出带的本子坐在一丛茅草边写起报告文学的结尾部分了。

临近六点钟的时候,那个叫四娃的过来喊安琴回去吃饭,他陪着安琴往回走的路上,讨好地责怪方骏没有让胡乡长介绍安琴的身份。

安琴说:“你这就不懂了,胡乡长请李副县长玩麻将,要是又引出个记者,你们李副县长还有玩兴吗?”

四娃连连点头夸方骏考虑问题周到,但他又说李副县长是这个乡出去的人,和胡乡长关系好得很,经常到这儿来度周末,他不会介意的。

安琴心里想,其实也真不用介意,反正一切都是假的。从司马南介绍自己是人民大学的高材生就开始假,后来不容分说又

充当了新洲报的记者,今天又变成了方骏的爱人,这一切都是假的,自己干脆不用姓安了,直接改姓贾算了。

吃晚饭的时候,安琴看得出来,方骏和李副县长已经是很熟了,他们吃过晚饭还要开战。

方骏把安琴拉到一边小声说:“今天我们可能走不了了。你看,先叫他们给你开了房间,你休息去,我还不知道这一打下去要到什么时候。”

安琴说:“没事,你们玩吧,我在房间里写写东西。”

都是晚上十二点过了。安琴躺在床上看电视,门被轻轻地敲击。安琴穿上衣服打开门,方骏尴尬地站在门前。

安琴把他让进来,方骏说:“你看现在才收场,还算早的了。”

安琴关切地问他:“输了多少?”

方骏说:“你怎么就知道我会输?”

“我坐在一边看了几圈就知道你今天来上税了。”

方骏把自己摔在沙发上:“不多,输了几百块而已,不过事情办好了。”

“贾大富同意地皮不要你钱了?”安琴站在写字台前,撩一撩头发笑着问。

“0K,你猜得真准。”他走上前用手撩开安琴的额前的头发,久久地注视着她的眼睛:“真如我妈说的,你是福人,是来福我的。”

安琴用手轻轻推开他的手:“这些都是你自己的运气。”

方骏退后几步,看着安琴说:“还有点问题,我没有住房了,这个二楼只有四间房间,因为撒了那个谎,我们两个就只有这个房间了。”

这是一套标准间,两张中人床,带洗漱间卫生间。安琴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难住了,一下子没有吭声。方骏知趣地说:“我到车上去,你先休息吧!”

他礼貌地拉开门要走,安琴一把上前拉住他。两个人在门前僵持住了,安琴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四目对视,安琴是写满问号的眼睛,方骏是一双带省略号的眼神。最后方骏说:“走,干脆我们出去走走。”

两个人在夜里十二点钟的时候走出了“留满香”的后门。安琴有些犹豫:“这么晚安全不安全?”

方骏说:“你放心,什么丢了,也不会把你丢了。要是遇上三五个强盗你就别走,站一边看拳击比赛,要是人家在五个以上,那你就赶紧撒腿跑吧!”

“为什么?”

“你跑了我才好边打边撤啊!”

月亮和星光加上“留满香”二楼照过来的灯光,这围墙外的碎石子小路也还清清楚楚。不远处五孔桥的轮廓模模糊糊的,桥下的野草和蔬菜倒是看不清楚了。安琴给方骏描述着她今天下午在这里看到的景致。

方骏说:“你真是个作家呢,听你讲的,比我亲眼看的还要有意思。”

“本来我的梦想就是写话剧或者是电视剧,报告文学真还不是我喜欢的文学创作形式。”

方骏问:“这个有什么不同?”

“当然大不相同,戏剧是结构的艺术,是最难的一种写作形式,舞台对时间、空间、人物的变化都给予了限制,不像报告文学、小说可以跳跃式地去表达。”

“那么新闻呢?”

“你不要提新闻好不好,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新闻,不喜欢的原因是我不会写那样的文体。你不知道有一次上面的领导到我们单位剪彩,我们办公室主任要我代他写一份发言稿。结果我是声情并茂,人家领导下台后就生气,说:‘一念就知道是女人写的东西,哪来那么多的抒情语调。你当我是妇女主任啊! ’”

“那你这次可千万不要把我写成了妇女主任了。”

安琴想起詹湛问的那个问题,就问方骏说:“你怎么愿意化这么大的本钱给自己树碑立传呀?”

方骏望着深黛色的远方,沉默了一会儿说:“嘿,有些事你们女人是不能理解的。男人命中就喜欢搏,你看我的处境可能觉得不错,周老师看我可能更不错,但我自己知道,我他妈的太失败了。有些事本可以更好的。”

安琴知道方骏肯定不愿意多讲,也就不问了。方骏越走越快,安琴快跟不上了,忍不住喊到:“喂,你是出来散步还是跑马拉松呀?”

方骏停下来,让安琴挽着自己的胳膊。安琴默默无语地跟着他走,心里却想着另一个马上要摆在面前的问题。

待会回去怎么办?让他去睡车箱里?不行,这样太没有人情味!

让他和自己住一个房间,一男一女,瓜田李下怎么说得清会出现什么样的结局?

转过来又想,就是有了那样的结局又怎么样,难道自己还是立贞节牌坊的烈女,立贞节牌坊又是为谁立?

很久没有和男人有过亲密的接触了,过去的一些时月里,性生活对于自己是一种灾难,为了一张结婚证,履行职责一样地做女人,哪里会有幸福和愉悦的感觉。和方骏在一起自己会找到那久违的幸福吗?

方骏揽过她的头问她:“喂,想些什么?”

安琴吓了一跳,浑身一抖说:“没想什么。”脑子里却又是两个安琴的对话。(未完待续) 展开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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