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春色融,红烛杨花梦(2)

我对萧宝溶的柔情攻势其实没有什么抵抗力,何况早年就习惯了听从他的安排,理智上虽然想固执己见,只是与他相处得愈久,便愈觉得难以回绝他的要求。

太史令曾说我是妖孽,必定弄错对象了。

萧宝溶才像个妖孽,天生妖孽。别说他那些姬妾,便是我,天天对着这么个长身玉立骨清神秀的男子,也不由一日比一日沉溺于他清浅蕴藉的笑容和温柔细致的呵护中,认真考虑起要不要做他的皇后来。

毕竟,我确信,这辈子我再不可能找到比他更能真心待我的男子了。

至于我对他的喜欢,到底是不是男女之情,是不是能让人神魂颠倒的爱情,我已懒得思考,也无力思考了。

如果所有的爱情,都会无路可退地走到梦魂俱伤的尽头,还不如不要的好。

原梁朝的臣子们已渐渐习惯了萧宝溶素常的温和可亲,以及面临大事时的雷厉风行,朝政日趋稳定,我终于有空去相山探望母亲了。

我早就应该去把有些事情问清楚了,至少也可算解掉心中一个缠得我心痛不已的结,——哪怕是个死结,再也解不开,一剪子剪了,至少不用这般想起来就阵阵揪痛了。

这晚,我和萧宝溶说我要去探望母亲,顺便在相山多住几天时,他又提到了册后的事。

“阿墨,你回来后,便行了那册后典礼吧!我不想……总有这种无法把握你的感觉。”

他这样说着时,我正在他的身下颤悸。

我的许多知识都是他传授的,而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连这种事也是他在教我,并且占了绝对主导的地位。

我不太明白他怎会还有无法把握我的感觉,我所有的喜怒哀乐几乎都会被他一一看穿并拿捏准确。大到朝堂之上,小到床帏之间,几乎都在我的默认中由着他全盘掌控。

“答应我,嗯?”那声音好生魅惑,一如他指掌和躯体间的动作令人心旌神**。

“好……”我抵敌不过,终于让步,“等我问过母亲,如果她觉得妥当,我便依你。”

其实我的事,从来都只是我作主张,我只想在母亲身边静一静,再次权衡一下利弊得失。

久在朝堂形成的陋习,即便是自己的终身大事,我也打算把利害关系一一考虑透彻再说。

南齐延兴元年二月底,我在众侍从的簇拥下来到了相山。

母亲的消息很是闭塞,但由于梁帝和魏帝的死讯委实影响太大,终于连她也知道了。

“还好,还好!”母亲将我迎进去,便细细地打量我,“气色还不错,长得也越发漂亮了!哎……萧宝溶重建大齐,也不会亏着你,我也放心了!”

“我都这么大了,还能有什么母妃放心不上的?”我笑着应了,握住母亲纤瘦的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山中生活太过清苦,母亲比我上次见面时更清减了许多,连颧骨都凸出来了,虽是眉眼清致秀绝,到底让我有了美人迟暮的感慨。

相山别院已经被我夷作平地,我也没打算再建一座刺心,便只能住在上清寺。我心中有事,何况也的确想和母亲好好叙叙了,也不住给我预备的屋子,只令人将我的被衾暖炉等物都抱到母亲房中,和母亲挤作一处睡。

晚膳虽是素斋,因有我带的公主府厨子在,其精致美味自不用说,又是难得和母亲一起用膳,倒也吃得舒心。待和母亲睡在一床时,只觉她身上温馨的素香阵阵,亲切熟悉,不觉地蜷起身,抱着她瘦瘦的胳膊,窝心地倚在她的怀中睡着。

母亲笑着将我拉得紧紧的,为我掖着被子,说道:“瞧你这孩子,才说自己长大了呢,一转眼,又这么着撒起娇来!分明还是个孩子呢!也难为你,十岁便和我这个做母亲的分开了,不知吃了多少苦呢!”

我沉默,然后微笑试探问道:“母妃,你不是还有个孩子当年在战乱中留在北魏?现在想想,他岂不是更苦?才出世就和母亲分开了!”

“哦!”母亲神思便有些恍惚,眉峰蹙起时,眼角的细微纹路便深了起来,如被尖锐的刀细细刻过的白玉,“那个孩子啊!嗯,他才落地时,我就想着,你哥哥如果能顺利来到世间,大约也会是这个样子。可那个孩子啊,唉,我实在不喜欢他那双眼睛,明明黑漆漆光亮亮的,偏偏带点蓝。那种蓝,我一瞧见就想起拓跋弘的蓝眼珠了,怎么瞧怎么不舒服,唉……”

黑漆漆光亮亮,偏偏带点蓝的眼睛……

最初相见时那纯净如水晶般透明的眼睛,飘一点淡淡的墨蓝,微微一笑,清澈中带着赧然……

一点一点地印证着心中早已确定的真相,我的心跳得剧烈,有点透不过气来。

“母亲,你不喜欢那孩子像靖元帝,连带着这孩子也不喜欢了么?”我小心翼翼地问。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他对我来说也没多大意义。开始我以为他可以代替你哥哥让我开怀些,可只一看他的眼珠子,我就想着你哥哥和他父亲不明不白的离世,也便无心再多理会他。要不是想拢一拢靖元帝的心,我压根儿没打算把那孩子留下来。”母亲的口吻依然是淡淡的,淡得让我越来越疑惑。

纵然眼睛中有一抹蓝,到底是她自己的亲骨肉,怎会因此便懒得理会他?甚至,连孩子都只是她用以固宠的工具,想留就留,想丢就丢?

可我也不是她和自己心爱的男子所生啊!从小到大,她不是对我极尽呵护么?连出宫为尼时都帮我挑好了最有能力照顾我的男子,让我离了父母,一样平平安安快快活活长大。

她口口声声称她那个才几个月大便被打掉的胎儿为我哥哥,却提都不提她第二个孩子是我的什么人。

难道在她心里,她的第二个孩子,根本不算是她自己的骨肉?

我沉吟片刻,微笑道:“母妃,那个孩子,当真在右后肩有七颗形如北斗的红痣么?这种异相很少看见。”

母亲点头道:“可不是么,所以拓跋弘才把他当成个宝。其实哪个人身上不长几颗痣?他自己想当一统天下想疯了,才给那些术士钻了空子,附会什么星宿下凡,帝王之相,硬把那孩子说得怎样了不得。可便是当了帝王又如何?他拓跋弘不是一样死于刀兵之中,连自己好容易抢来的女人都保不住?”

她说这话时,居然有些幸灾乐祸之意,便让我想着,她当初肯温温顺顺呆在萧彦身边,一方面是因为萧彦有着足以让她依傍的力量,另一方面,是不是因为萧彦杀了拓跋弘,间接为她的心上人和孩子报了仇,多少有点感激之情?

看着母亲倦倦地半眯起她温润的眸子,我知道她困了,可到底不甘心,忍不住说道:“母妃,这次我被困魏军,听说北魏就有位王爷,肩后有七颗红痣。”

母亲半睁睡眼,若有所思道:“哦?难道那孩子居然在拓跋轲的手中活下来了?拓跋轲生母早逝,当皇子时并不受宠,我在魏宫和其他有子嗣的妃嫔相争时偏帮过他,难道他因此对他念着几分旧情?倒也难得………”

反应如此冷淡,我不知是该寒心还是惊心。

我强笑道:“不过,说不准只是巧合。我听说那位王爷的母亲,闺名是霓裳,和母亲的名字并不一样。”

“霓裳……”睡眼幽缈起来,母亲似乎在念着自己前世的名字,清柔的声蓦地沧桑起来,“霓裳……唉,我本名叫玉柔,可拓跋弘嫌这个名字土气,又说我舞跳得好,就给我改了名,叫霓裳,还封了我为霓裳夫人。呵,我不过是个小小宫妃,毫无背景,不过以色事人而已,他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我只要自己心里记得我叫玉柔就成。”

就和拓跋轲封我为墨妃一样,我根本从不曾将他给予我的封号放在心上,即便在魏境,我也从来只把自己当成未嫁受辱的南朝公主而已。我们都想活下去,所以都不会去计较这些无关紧要的名分或名字。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幸福的希望,或报仇的希望。

“可是,母妃,我怎么听说这位王爷的七颗红痣不是长在右后肩,而是长在左后肩呢?”其实已经绝望了,只是忍不住又问出了口。

“左后肩,右后肩……唉,也没什么重要吧?我也记不清了……”

母亲叹了一声,侧了侧身,居然预备睡了。

我不晓得该用怎样的眼光看我自己的母亲,瞪着她良久,才道:“母妃,那人是你的亲骨肉,也是我的亲哥哥。”

大约我的神情实在太过郑重其事,母亲终于转过身,将我细瞧了瞧,沉默片刻,才道:“他不是你亲哥哥,也不是我亲骨肉。”

我失声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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