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陈恒与他的小伙伴

“你就是陈恒?”

柳湘莲面露几分诡异,在码头的江风中绕着陈恒走上一圈,一双天生的含情丹凤眼,将愣住的人上下猛瞧。

“我以为是什么神仙般的人物,叫伯父催我催的这么急,原来是个小黑子。”柳湘莲言辞虽然轻佻,可语气并不让人觉得傲慢,反而有种好友间的调侃嬉笑。

看对方这样子,似乎对自己的好感颇深,陈恒有些不清楚这份好感的来历。

柳湘莲本就是快人快语,也常因此惹下祸事来。话一出口,听见旁边林黛玉咯咯的笑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可他想的补救说辞也十分好玩,朗声对着陈恒宽慰道:“无妨无妨,包青天和狄阁老也是你这般的黑面,你以后是个能当大官的人。”

你真的是在安慰我吗?陈恒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他这段时间已经白了些,只是白的不够明显。倘若再过上一个冬季,说不准还能更白些。

林黛玉听到此,哪里还憋得住。在林如海跟贾敏诧异的目光下捧腹大笑。回到扬州后,林妹妹的心情很是轻松,远不似在京师那般紧绷。哪怕是在大庭广众下,也不愿多掩盖自己的情绪。

见到女儿的异样,林如海便带着贾敏走上来相看。路上,贾敏已经凑在他的耳际,简单介绍过柳湘莲。林如海一上来,就直接问道:“你就是柳二郎?”

柳湘莲也猜到林如海的身份,来之前,辛耿不仅给了他一笔不菲的银子,还介绍过扬州要注意的人。他跟林如海虽没见过面,可柳家跟贾家熟啊。

四王八公的私交,那是几代人结下的情谊。虽是旁系子弟,冷二郎还是抱拳道:“林叔父,小侄正是柳湘莲。”

林如海不知道几个孩子刚刚的话题,只把柳湘莲上下打量一番,见其身形不似一般武人雄伟强壮,不免好奇道:“你真的精通武艺?”

这一问,可就打在柳湘莲的痒处。他毫不客气的提了提箭袖,一双凤眼四处打量,眼眸里全是跃跃欲试。也不知道寻到什么目标,他十分自信道:“伯父,请看。”

柳湘莲将手伸进袍内,从腰带上也不知摸出何物,往远处曲臂一甩。只听“唰”的一声,冷冽的白虹划过长空,柳枝上的麻雀随即应声落地,之后,才是柳叶般的飞刀落地。

林珏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神乎其技,当即惊呼道:“麻雀死了?”

陈恒也是给震到,瞪大双眼,冒出一句,“小李飞刀。”

林如海低头看看自己的位置,又狐疑的看向半射之地的柳树,显然也是吃惊不已。

柳湘莲却叉腰笑道:“今天是好日子,岂可见血。伯父勿怪,小侄用的刀背。这鸟儿只是晕了,放回巢穴一会,就能醒过来。照样飞,照样跳。”

好个冷二郎,也不是不会说话嘛。一番言辞,说的是如此恰到好处。林如海立即笑着称赞:“好俊的功夫。”

柳湘莲不免得意些,又不好意思直接应下,索性继续叉腰傻笑。

有此人跟着恒儿,自己也算放心了。林如海点点头,又对着陈、柳二人道:“恒儿,二郎是我托辛大人从京师为你请来的人。你们二人以后要相互照应,不可生了彼此。”

他的目光先看了看陈恒,才看向柳湘莲。这两人受到提点,无不当场称是。

码头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今天日头虽足,江风也大得很,吹久了不免受寒。林如海爱妻心切,就拉着妻儿的手,道了一声:“先回家,我们回家慢慢说。”

贾敏也有此意,这一路都在船上坐着。走动虽不多,也是费神得很,正想回家消乏。她也看了看黛玉和陈恒,又对后者道:“恒儿……”

伯母才开口,陈恒已经猜到对方要说什么,当即回绝了对方想要邀请的意思,道:“伯母,我先照顾柳兄,改日再登门拜访。”

柳湘莲毕竟是客人,又是专程为自己而来,陈恒总共不能把人丢下不管。伯父才当着面叫他照顾好对方呢,岂可违命。

理也是这个理,贾敏点点头,就看向自己女儿,“娘先让管家搬好东西。”言下之意,就是留给黛玉的时间就这么多,你抓紧把要说的话说一说。

黛玉也不知道何故,从陈恒说完话后就笑得十分灿烂,此刻更是道:“娘,我也没什么事,就把路上买的东西送给兄长,就去马车上陪您。”

贾敏都懒得理她,微翻翻眼,带着林如海跟林珏,就往自家的马车走去。见家人走的不快不慢,林黛玉赶紧朝紫鹃招手,“紫鹃姐姐!”

紫鹃哪里会不知道小姐的意思,赶忙提溜着一盒东西,往黛玉面前走来,“小姐。”

待她站好,陈恒不免多瞧一眼,见这位原书中提过的慧紫鹃,生的果然是一双圆圆的眼睛子,如鹿般灵动、机敏。

真没想到,林妹妹去了一趟京师,竟把她也带出来。这真是世事难料啊,陈恒心中暗道几声神奇。

紫鹃对他也好奇的紧,她跟在黛玉身边后,就没少听小姐提这么一号人。今日才得见,也叫她识了一眼真人。黑是黑了些,可容貌倒是丰神俊朗,气度十分不凡,也算没白瞎小姐夸的那么多好话。

林黛玉不知这二人的小心思,从紫鹃手中接过盒子,将它递到陈恒面前,“都是我在京师街头看的新奇物,最上一层是兄长的,剩下二三层,是薛大哥、江大哥他们的。”

没想到连江元白等人都有,陈恒不禁笑了一声,替不在场的好友们感谢道:“麻烦妹妹了。”

“一点小事,说不上麻烦。说不准,以后还是妹妹要麻烦几位哥哥呢。到时候兄长可别忘了,好好替我记住此事。”林黛玉笑着卖起关子。见柳湘莲还在旁边等着,她又忙道,“兄长先去陪柳大哥吧,别耽误了贵——客。”

陈恒接过盒子,也没多想,直接点头应道:“好。”

不过他跟柳湘莲没有马上走,只在码头送着林家人上了马车,才并道往城中走去。

码头的路旁,常年种着柳树。世人常爱此树,又因它的诗词多有离别之句,故有此风雅之举。

可偏偏柳湘莲这个煞风景的,从柳树下走过时,伸手朝头顶一探、一摘,便折下一枝叼在唇角。这般随兴之举,也不耽误柳湘莲巴巴一张嘴。

“听说你跟我大兄关系好得很?”

“你大兄是?”陈恒有些疑惑,他们二人走过街边时,在此等候多时的信达,默不作声的跟在陈恒的右手侧。

两人并行的姿势,一下子就变成柳湘莲跟信达簇拥着陈恒。

“我大兄是辛素昭。”柳湘莲也不在意这些小事,只用着骄傲的语气说。

是素昭啊。陈恒点点头,他跟素昭的情谊自然不必多说。只是没想到他跟柳湘莲之间,还有这样的关系巧合。

两人当即将话题放在一个不在场的好友身上,一个说着对方在京师的飞扬跋扈,一个说着素昭在书院用箭射告牌的泄愤之举。

柳湘莲听的哈哈大笑,忙催促着陈恒快快找个地儿,要跟他饮酒三杯。陈恒也不急,又让信达先一步去往书院,请来薛蝌等人。一般人这才凑到酒楼中,相互论序见过礼。

今日在座的人,跟辛素昭的交情都不浅。又有新朋初至,话题不免热闹些。有意思的是,辛素昭跟薛蝌十分不对付,可薛蝌跟柳湘莲倒是话题不少。

酒楼的方桌上,陈恒跟信达坐一条凳子,钱大有跟江元白又是一条,只薛蝌跟柳湘莲各坐一条,面对着面。柳湘莲的位置靠近飞栏处,晨光倾泻其身,说不出的好看。

如此骚包显眼的位置,柳湘莲嘴上不说,心中肯定喜欢的很。不然也不会额头冒汗,也不肯挪地儿。

陈恒等人都是普通人,平日有个薛蝌还感觉不明显。此刻再多了个人模子柳湘莲,真叫人看的有些自惭形秽。都怕跟这珠玉一样的人坐在一处,被碾压成一个省略号。

“蝌弟已经是人中玉树,现在倒好,又来了个柳兄。我跟他们出门,怕是连等等都混不上,只能凑个省略号了。”

江元白真是这样直白的说着,看着独坐靠栏的柳湘莲,阳光将少年白玉色的皮肤照的红彤彤,高挺的鼻梁下,红润细薄的嘴唇因言勾起弧度,便是书中的潘安也不过如此吧。

柳湘莲听出奇异之处,忙问着众人什么是省略号。这可是扬州的特色之一,江元白有意给外地人开开眼,就把事情的前后说了个大概。

话头自然离不开元和先生,谁知道连京师的柳湘莲也听过他的名声。江元白一时升起扬州人的自豪来,得意的冲着陈恒不住挑眉。

没看到,不管他……陈恒懒得搭理好友作怪,只专心接待着远道而来的客人。大家聊着两地的不同之处,更多的还是讲扬州,听的柳湘莲连连叫好,直呼没来错地方。

他早在来酒楼的路上,就注意到扬州的风气,比京师还要宽松许多。沿途不仅出门的大家闺秀多上许多,个个胆子都极大,视线更没少落在自己身上。

这份在京师体会不到的暗爽,让柳湘莲第一时间就爱上扬州。只觉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更胜天上人间许多。

没办法,秋浦街对姑娘、夫人的杀伤力,就是这么大。

柳湘莲也是个性情中人,听到扬州的百姓并不反对女子出门,连连道:“要是天下的州府都有如此风气才好,没得让大活人天天困在家里。没病,也给憋出病来。”

等到酒菜给端上桌时,大家的话题自然放到秋浦街上。陈恒等人下午都有事,自然不可能喝酒。柳湘莲也不在意,自己独饮一番,更有其中乐趣。

薛蝌对秋浦街最熟,几处地方都能说个门道给柳二郎听。可柳湘莲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一会端着酒打量路上的行人,一会看看热闹的酒楼内。飘忽忽的心思,也不知落在哪里。

正午的时刻,酒楼里热闹的很。今日没有说书先生开讲,只有一位坐弹女抱琴而出,目光扫视场内一圈,挑选着中意的客人。大家出来是要赚钱,首选的自然是要能付的起钱的。可她一看到远处,坐在阳光下的柳湘莲,便是什么都顾不上。

只收拾一下裙摆,‘噌噌噌’就往陈恒这桌杀来。也不多说什么废话,直接抱琴坐在柳湘莲的身侧,轻轻柔柔的问:“公子,可有什么想听的?”

这是什么待遇?这份待遇,连薛蝌也没怎么碰到过。瞠目结舌的几人,愣愣的张着嘴。看着游刃有余的柳湘莲,放下酒杯,轻晃着脑袋,含笑反问道,“姐姐觉得我想听什么?”

你听听,你听听。什么叫高情商,这就叫高情商。什么叫逗趣,这就叫逗趣。

江元白惊得吞了吞口水,只恨自己这辈子无福享受这份遭遇。

坐弹女未语先笑,抬手拨弄一下清脆的琴弦,叮叮当当后,只道了一声,“公子应该不是扬州人吧。”

“姐姐是怎么看出来的?莫非我脸上写着字。早知如此,今日出门,该多照照镜子才是。”柳湘莲卖了个乖,也给在座的书生好好上了一课。他的断字顿句很有趣,加之声调低沉,似说似唱,有点戏曲小生的感觉,听的坐弹女也是心痒痒的很。

“扬州要是有公子这样的人,奴家不该不认识,不该没听说过。”坐弹女回捧一句,只听的柳湘莲心花怒放,嘿嘿直笑,“确实是才来扬州,真愁不知道去何处玩。”

众人绝倒,合计我们刚刚介绍扬州那么多去处,都白说了是吧。

坐弹女穿着齐胸的襦裙,听到这句话,不禁微微收拢手臂,拢出可观的曲线,笑道:“要这样,我就给公子弹一首尘缘词吧。此曲别处也是没有,是三春坊的关家班作的新曲。”

自从关家班改编了《蜀山群侠传》,城内就弥漫起一股改编的热潮。各家戏班可劲的挑着元和先生的羊毛薅,其中聊斋的故事动的最多。大多数戏班规模都不如关家班大,挑不出那么多技艺过关的戏子。

这首尘缘词,是关长河花重金请了乐师所作,只为打响自家的名气。这乐师也是个妙人,取的是酒泉子的词牌,曲律轻快,填词也是通俗易懂,十分适合市井街头传唱。

当坐弹女唱到:“尘缘短,长生长,几点青山入仙堂。”温婉而出的曲调,飘**在酒楼的各处,又飘向栏外的街头。

行人不时驻足,仰头看着头顶靠栏而坐的男女的背影,不禁轻笑一声,又低头匆匆赶路。这样的场景,在扬州又何足道哉。寻常,都是寻常。

柳湘莲倒是听的入迷,他在京师的梨园里,听的都是家国情仇、男女别离之事。这样另类的曲调,倒叫人耳目一新。他对修道之事没有兴趣,只是觉得新奇好玩。

歌声罢,柳湘莲忙打听起这曲的来历,待知道关家班这个地方后。他心中已经瘙痒难耐,又耐着性子听好姐姐谈了几曲。酒劲上头的冷二郎,从怀中摸出碎银,直往好姐姐手里塞。

坐弹女还没反应过来,柳湘莲已经骚包的翻身,在陈恒等人震惊的目光中,直接提气跳下二楼。路上的行人,都被天降**所震,以为撞见什么怪事。

可柳湘莲却跟没事人一样,一甩胸前的发带,直接迈足往三春坊的方向走。他才走出两步,又听到楼上姑娘的呼唤,“公子,你今晚住在何处?”

她难得碰到这么一位妙客,又是聊的如此投机,岂可这样放过,就差将自荐枕席几个字写在脸上。

柳湘莲仰头对其笑过,扬扬手作别道:“本就是萍水相逢,姐姐,且记着我这个人就好。哈哈哈,有缘自会相见。”

坐弹女又往栏外探出身子,朝着远去的浪子呼喊,“那也留个名字吧,公子。”

柳湘莲哪里还肯回头,一溜身,几个迈步,已经走到远处的桥头。

竟将佳人的情谊抛之不顾,真可谓是多情之处也无情,难怪被人唤作一声冷二郎。

坐弹女失了机会,只好在行人的注目礼下缩回身子,又把银子放在桌上,对着面前几头呆鹅寻问道:“不知几位,可否告知奴家,你们好友的名讳。”

一句话,连着三个转折叹气,叫听者也是动容。

湘莲这个场面,他是想我帮他撑起来,还是不想啊。陈恒第一次跟他碰面,也拿捏不住对方的心思。论起雅致,到此处正是刚好。若要说起风流,自然要留个名讳,也好续一续往后的缘分。

江元白已经直接摇头,咳嗽道:“不认识,不认识。我们也是拼桌的,恰逢其会,恰逢其会。”钱大有在旁连连点头,进一步增加江元白的说服力。

坐弹女无奈,只好留下银子,起身远去。

“姑娘,你的银子。”江元白举起手,正要提醒坐弹女。谁知对方已经一拨琴弦,浅唱着‘凄凄惨惨戚戚’,连这阿堵物也看不上。

男人的帅,真能当饭吃啊??奇哉怪哉。

见此,江元白昂天长叹,呜呼悲痛道:“自此,我扬州四大才子的名声,怕是保不住了。”

钱大有困惑,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名头,便多嘴问上一句。谁知江元白一指在座的四个书生,嬉笑道:“我说的,可不就是我们四个嘛。”

陈恒跟薛蝌都是无语,只摇着头。见客人不在,陈恒顺便把林妹妹准备的礼物,分发给几位好友。众人拿到,都是一阵惊喜,无不夸赞着林妹妹的挂念。

随后,四人又凑到一起,讨论着读书上的事情。他们这头聊的起劲,另一头的柳湘莲也已经来到关家班。

他本就喜欢唱戏听曲,来到三春坊更觉亲切。站在关家班门前,连敲几次,才唤出主人家。开门的是个面容憔悴的少女,她今日本是在家抱病休息,开门之际,睡眼惺忪的脸上,犹带着几分被吵醒的怒气。

可一见到柳二郎,她的心情顿时转好。只说关家班被城里的冯老爷请去家里唱戏,又主动引他进门喝茶,让他多等一等班主,大家很快就会回来。

柳二郎正对关家班感兴趣,也不推辞,直接提着衣袍就往屋内去,在庭院里挑着架子上的刀枪棍棒,自顾自耍开来玩。

……

……

关长河不知道家中来了个奇人贵客,此时也为冯老爷的怪异之举纳闷。花大价钱将自家请来唱戏,怎么还把门窗通通关上?

莫非现在城里的盐商大户,还有听曲猜戏面的雅兴?也不对啊,今日的戏目都是新排的,扬州多数人都没听过呢。

“班主,咱们还唱吗?”管事的人上来寻问,这情景他也是第一次见。唱戏的人,在台上咚咚锵锵个不停,看戏的人却是一个都见不到。想到细处,都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唱,戏比天大。”关长河斩钉截铁道,冯老爷又不是不给银子,只管唱就是。既然他们看不到,那就叫角儿们唱大声点,让屋内的人都听到。

“好嘞。”

一出旧戏唱罢,又是新戏演上台。更高昂些的声音,透过木窗传进屋内时。一众盐商正簇拥着冯朱,围坐在圆桌前喝酒吃宴。

他们近日才被府衙刮走四百万两,均摊到每户人家都是不小的数目。可这些盐商脸上,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真叫人奇怪的很。

“会首,这黄家空出来的份额怎么说?”有人才吃了几杯酒,已经憋不住的问道。

大家不禁笑话他耐性差,又说“会首怎么会忘记此事”。一个个的耳朵却已经竖起来,就等着冯朱吐露半点风声。

“前头各家认缴了多少银子,就按这个份额来。不多不少,大家也都公平。”

冯朱今日请他们来,为的就是此事。因外头的声音高上一些,他也不得不大起嗓子,好让远处的同行也能听到。前后之事,冯朱从未给底下的人透露过。全凭他们的心意捐银子,也凭他们的心意分好处。

有人听到,心中不禁叹息。早知会首是这个安排,当日就该多交些银子。鱼与渔的道理,大家还是懂得。

又有人担心问:“会首,我们才交上去这么多银子,接下来的年头,府衙应该不会再找我们麻烦吧。”

冯朱摇摇头,很有把握道:“这些年,我对林大人的人品也有些了解。他做事,不会做绝。会给我们留一条活路的。何况一次性补齐军饷,用此换过黄家的份额,避免了府衙下场插足,本就是林大人跟我们心照不宣的事情。”

林如海当日敢让贾雨村坐地起价,就是暗示冯朱后头有法子补给你。可这种事,只有冯朱低头认缴后才能知道,不然就损了官老爷的威严。

冯朱之后主动劝商会的人缴纳,一是对林如海的行事作风有把握,二是吃准他们交的钱跟黄家的家产,足够喂饱上头的人。

上头吃饱了,他们这些底下的人,才有了活路。只要给他们些时间,黄家空出的份额,自然能替他们源源不断的把钱赚回来。盐业是座金山,他们花些银子,又给底下的金山加高一些,横竖也不吃亏。

将其中的理由,一一说给在座的人听。其他人才恍然大悟,纷纷称赞起冯朱高明。冯朱笑着接下,又举杯对着众人道:“还是要谢谢林知府宽宏仁义。”

众人无不举杯跟随,场内笑声一片。

不过很快又有人问:“会首,现在就下注,是不是太早了?”

“对啊,他们两头斗得这么厉害。我们在旁看着,不是也挺好?”附和者,亦不在少数。

冯朱摇摇头,知道他们商会上下得保持一致,以后才好行事。就给大家解释道:“不能再晚了,再晚,我们的人头都要保不住。”

“他们斗来斗去,还有个官位争,我们只图赚钱。既然这样,不如早点选边站,日子还能轻松些。”冯朱给自己夹了一筷菜,又提起酒杯,引着众人共饮后,才继续说道,“我以前的念头也跟你们一样,总以为待在中间好。”

“现在想想,还是选一边更妥当些。既让对方也看看我们的份量,才能开出更好的价码。真要出什么事,我们上头又有说话的人,原比卡在中间好些。何况,我们又不要什么官位。喊打喊杀,也轮不到我们头上。”

“会首英明”之声,顿时络绎不绝。

冯朱笑笑,也不在意。待有人因此话问他,心中是否更属意太上皇时?他又摇摇头,用粗壮肥胖的手指点了点桌面,“李大人做事太绝,可能是他性格所致,可能是上头的人被情势所迫,给他下的意思。但无论怎么说,任用这样的人,是他们的问题。黄家的事情,影响太坏。”

“跟这样的人一道,诸位晚上能安心睡觉?这事传出去,我们还望他面前巴结,盐商的脸面还要不要?李大人不走,我们就站在林大人这边不走。”

被冯朱这样一说,大家都是点头不已。只有人感叹一句,“黄兄死的好惨。”至于他心中是否真的这样想,又叫人猜不透。毕竟刚刚分黄家份额时,就数他笑得开心。

“回头给他们家送些银子吧。”有人轻声提议。

“也好,也好。这是给后人积福的好事,算我一个。”

说完一件小事,突然发了笔横财的众人,又为还没到手的钱两担心起来。

“对了,你们说这边关要是连连打战,我们是不是还要为此出银子。”

“会首前面不是说了,府衙那边不会再找我们麻烦嘛。”

“你跟我说的,压根不是一件事。麻烦是麻烦,由头是由头。他真以此开口要,我们是给还是不给?”

“这谁知道。都说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指着我们捞钱的时候不说,回头养肥了我们再抄个家,既喂饱了朝廷,又平了民怨。他们老百姓懂什么,还以为当官的都是青天老大爷。

这些口口声声说为了百姓的大官,算盘都精着呢。左右都背不了锅,中间过一道手,只留下自己的好名声。嘉靖嘉靖,家家干净,前明的荒唐也不过如此啊。”

这人一开口,怨气就重的很,听的旁人也是皱眉不已。

“噤声,噤声。这种话也能乱说?不还留了条活路,给我们走嘛。”

“怎么不是这个理,他们也就欺负欺负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又有人出声应和。

眼见底下的人越说越过分,冯朱不得不出来拍桌喝止,怒骂道:“都吃酒吃疯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别嫌日子过得太好。到手的肉还没吃饱,就吐出去给了别人。”

仔细想想林如海对他们已经够客气,不仅没治冯朱的罪,也没对这些墙头草秋后算账。事后还把黄家的份额留下来给他们,说来说去,都是为了稳住如今不易的局面。

如今扬州的财务,都靠这些盐商顶着,轻易乱不得。这也是林如海如此希望秋浦街能有气色的原因,不仅仅是陛下手头缺钱。扬州府衙的财政,确实太倚重盐商了。做起事来,才会如此束手束脚。

被冯朱这么一提,大家想到黄家的前车之鉴,一个个上头的情绪,又立马冷静下来。自知失言的那个,赶忙端起酒杯,给同行们赔了个不是。

他家认捐的钱两不多,在黄家的份额上没捞到什么好处。是故心里,才会如此气愤懊恼。

此后的众人,又商讨起盐价。如今城中各样东西都在涨价,这事情自然也影响到他们。众人家中都养着不少人,手头几大家子要养活,平日开销不免有些多。

商量来商量去,都确认涨价肯定是要涨的。只是涨多少才算合适,大家各执一词。有人想反正盐价便宜低廉,不妨翻个倍,也跟一跟其他商家的进度。

有人担心给官府秋后算账,觉得涨一半即可。力求低调些,钱赚不完。最后还是冯朱拿出个人威信,示意涨个两层差不多,外头的老百姓也不会叫的太苦。

商议完这两件事,众人终于可以放下心思敞开喝酒。他们一个个都是酒中豪杰,从正午喝到晚上,才由各家下人背回去。

……

……

这夜,陈恒在家里等了柳湘莲一夜,也没等到他回来。知道对方武艺高强,陈恒虽然不担心他的安危,可总觉得这样放客人不管,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最后还是信达一劝再劝,跟二哥说明天还要去秋浦街找赵管事,陈恒才上床睡去。

其实也是陈恒想多了,半夜里柳湘莲寻着他给的地址来过一次家门。见着陈家户户亮着灯,门第也小,更不愿叨扰。直接一扭头,拿着辛耿给的银子,去钓鱼巷潇洒快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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